EP0：發條

Everything In Its Right Place

1

潛水錶的指針在錶盤上挪移，自動機芯四只齒輪應聲轉動，將時輾為分、分輾為秒。秒時沒有身影或蹤跡，自虛空飛逝，留下一列細密閃爍的銀點。哈維．亞伯拉罕坐在門旁一張簡陋的鐵管便椅，一聲不吭，比他的腕錶還要安靜。他讓自己專注在秒聲上，細數那銀色的足跡。頭頂上的螢光燈具規格老舊，色溫偏了幾百度，以常人肉眼無法辨識的頻率閃動。

很少有人過來這裡。四面牆壁粉刷成帶粉灰的白，裡頭空蕩蕩的，除了他所坐著的折疊椅外，只在牆下擺著一張白床，浸著黯淡的燈光，宛如一只石膏色的藥盒。他是這裡唯一有顏色氣味的物體，等待有節奏的腳步繞完一圈、又開始下一個循環。

他說：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這是最後一個學年，年底考試以後，就是選填分發。預校學生通常不會被直接發配到前線，很多人會繼續在軍官體系升學，畢業後一年就能退伍……取前20%，跟你那時候一樣。學校裡的競爭很激烈，這一屆有許多從交火區過來的人。他們曾在前線生活，甚至有實戰經驗，光是在學科上贏過他們並不足夠。

事到如今，我並不擔心不能選擇自己的進路。他將手指合攏起來，抵在臉前。問題在於，要去哪裡？

我原以為自己安排清楚了。從入學起到畢業，每一件事都是按照計畫，向著同一個目標前進。假使現在變卦，毋寧是推翻過去三年的所有努力。他說，我並不害怕改變，然而這個選擇恐怕不是出自於最佳判斷──而是一個全然自私的理由。

房裡有什麼走調了。他將十指交錯的更深，注視地面，像是要就此沉默下來……終究，他垂下肩膀，洩了一口氣。

有些事情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說。

我甚至沒有告訴過阿克瑞，即便他是我的嚮導。我們是搭檔，不應該存在這種隔閡，只不過有很多事情三言兩語沒有辦法說明白。就連你的事我也沒有與他提起過，但我想他知道，只是不問罷了。他畢竟是個優秀的嚮導，與我不同。

無論是坐在辦公室裡的人，還是拿槍的人，對戰爭的貢獻並沒有什麼分別，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他低語道。榮譽感只是種假象，我也不打算做助長戰火的柴薪，但距離畢業越近，我越常想起你的事。

尚恩，你在前線都看見了什麼？

尚恩也看著他──只不過很短暫地。下一個瞬間，那雙翡翠綠的眼睛又從他臉上移開，穿越面前的粉牆，直到無窮盡的遠方。尚恩沒有吭聲，也沒有眨眼，只向前走了一步，接著轉身，抬起另一腳又向前一步，一遍又一遍，如發條玩具般在床前幾呎大的空間來回不停踱步。他雙臂癱軟，脖子蒼白無力，腦袋像太過沉重的果實，巍巍垂在肩上。一行唾液自他的齒縫垂淌，打濕了胸前別著的毛巾。

一時無人作聲，腕錶機芯依舊轉著，日光燈閃爍，尚恩的腳掌蹭過合成地氈時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哈維揚起臉，靜靜看著尚恩踱步，以口腔呼哧吸氣，像垂死之人的呼吸。走廊上有人走近，門把轉動，一名護理師推門進來。

時間差不多了，亞伯拉罕先生。您待會要留下嗎？

不，謝謝。麻煩您們了。

哈維自鐵椅起身，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病房。兩三個護理人員正撕開束具的魔鬼氈，將尚恩固定在床上。床邊的探病公約已經黏得不牢，捲起一角，壁癌伸向床頭，與他上次來時一模一樣，被死亡遺忘，臥倒在永恆的衰亡之中。

我會再來看你，他說。

2

就類人類的基準而言，安靜是亞伯拉罕家最大的美德。那是一間斯堪地那維亞式的花園豪宅，飯廳與廚房沒有隔間，能從餐桌一路連通至廚房中島。時鐘無聲滑行，那麼多堅硬冰冷的擺設，叩不出一點聲音，只有用餐時偶有白瓷餐盤的瑣碎鏗鏘。

這個家的男女主人都是維雷利亞的頭牌律師，飯桌上助興的話題圍繞時政、股市與經濟，除了客觀的議論，他們鮮少交換其他思想。哈維是構成這完美沉默當中的一環，他並不感到窒息，有很長一段時間，這是他唯一知道的生活模式。

「你下午去哪了？」

「史洛維肯，見朋友。」

今天的晚飯是牛排與焗蘆筍。他父親剛結了樁大案子，心情與食慾都很不錯，還向他們的廚師要了第二份甜點。

「不錯，你在達拉斯的那些同學都是很優秀的人，應該多多與他們走動。」男人以湯匙打碎奶酪上的硬焦糖，看見他餐盤裡的剩食後皺了皺眉，「你不會還在跟那個嚮導往來吧。」

哈維抬了一眼，很熟悉父親包裝在問句裡的命令，但選擇裝作沒有聽懂，「我們是搭檔。」

「等到畢業以後就不是了。即便你們申請了同個戰線，也可能分發到不同的單位去。」

「嗯。」軍中規定並非如此，他沒有提。

卡爾．亞伯拉罕審視即將成年的兒子，像一位資深的運動員端詳他的獎盃。他是一個尋常人類，無法像那些累世哨嚮的家族那樣，從超人類的感知察覺孩子隱密的生活。於是他自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哈維是個出色的孩子，正因如此，做父親的總是感到他有能力做的更多、更完美。

「應該不需要我提醒你，等到服役完你就會回到維雷利亞。即便是哨嚮，也得在這個社會上讀書就業。風險這種東西，等看見徵兆時才開始處理就已經太遲了。」

「我明白。」

「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卡爾銳利地打斷他，「年輕時你會以為自己很了解一個人，這種不切實際的期待只會使你受傷害。」

「別忘了你是個哨兵，哈維。你需要付出比一般人更多努力，才能抵達相同的位置。」

哈維低頭切斷蘆筍莖，變冷的肉汁流滿整盤子，血水將他的刀面染成淡粉紅色。在父親眼中，哨嚮的天賦是鑄模出了瑕疵，以一把銼刀磨平便能修正。他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只是那不會動搖他父親所說的任何事實。

「是的，父親。」

他掩下眼帘，不作聲將又鹹又苦的蔬菜送進口中。

回到臥房時已經過了九點，哈維打開電燈，環視自己的房間。曾經佈滿房裡的海報與紀念品，這些年被他逐一收拾下來，如今只剩下幾面空牆。掛在桌角背包仍散發療養院的氣味，有一瞬間，他彷彿自眼角看見尚恩的幽靈拖著赤腳在房裡來回走動，過了幾秒會意過來，那不過是幫傭擦拭桌面的聲音。

哈維往床邊坐下，思索這在他真正覺醒以後，逐漸變得無色無味無臭的世界。然而還有很多事務等待他去處理，比起感傷，睡覺是更有益的選擇。他低頭看錶，然後晃了下手腕，使擺陀上鍊。秒針追上了微不可察的誤差，再一次按完美的間距正步行進。

返校典禮結束後就是期初評鑑，他最好把發條上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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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簡單)開個頭 這大概是哈維講最多話的一次之後沒有ㄌ

說起來在薇文老師的交流裡的開頭就是從這裡來的
出於角色性格其實略去了很多思考活動沒寫明…Viv中能從這丁點東西狙到「異類」這個關鍵字真的太神哩… (又一個打廣告

神神神神 愛愛愛愛（......） （Viv狂粉出現）（下潛）（......

兄弟，收假前我一直打噴嚏你對此有任何頭緒嗎...
好惆悵，雖然一直開玩笑但真的還是跟我吃飯對身心比較健康!!!哈維!!!真的是什麼家庭會連聽秒針的聲音都當成白噪音不如聽兄弟的咀嚼聲ASMR!!
我現在越來越粗俗了真是講不出甚麼有深度的感想，只覺得哈維根本撞鬼人生被一堆男鬼纏上(你的活爹你的半死不活的ex雖然ex可能不是自願的但隨便)
不知道他們哪天死了離開了哈維到底是會從此掙脫樊籠還是會從此迷失在黑暗裡...(摸摸北鼻 兄弟可能幫不了你太多但兄弟會守望你的...

字好多0.0屬咪媽san因為我有好友vivip(喔)搶先看此心得我已準備一個月

哈維的情緒只在狂躁發作的時候出現真是太慘了 覺得這種菁英式教育比亞洲教育更恐怖？？？
&Viv只是簡單的確認非語言陷阱》思考這個問題的表層意思（你是人類，你感覺得到我嗎） 》套用投射性認同（我覺得你異類，但其實我是在說我），這樣反彈回去...有正確理解到哈維...真是太好ㄌ

實在好喜歡這整篇以鐘錶秒針的聲音貫穿，只有在安靜的地方才能聽見的細微聲音充滿感官，一切都在一刻不停的向前滑動。

好在意尚恩怎麼了，合理主義讓哈維甚至不會開口反駁不可能理解自己的人類父親的錯誤認知，因為他理解開口也不會改變結果，那爭論與否也就不再重要。

聽了放在最開頭的曲子也在想或許變成幽靈的除了尚恩，還有在那個房間和對方說話的哈維吧........萬事萬物各得其所，即使有人的意見缺席，世界依然運轉得如此美麗流暢。

唉好好看....每次看哈維中的文字都很想表達那些被觸動到的部分無奈語彙力實在不足...！！！！（槌地版）也不知道有沒有理解正確但即使沒有也被故事吸引了，期待後續連載...（哇咧

EF|真的A : 我們謝謝薇文老師粉絲團的蒞臨

Akrid : 哀 兄弟我想你ㄌ…
他其實絕ㄉ安安靜靜蠻好的吧 撇除在飯桌上被身家調查的部分 &不會有ASMR的吧 你吃飯ㄉ時候一定超愛講話ㄉ(
哈維 痾 應該是被中之纏上吧 中之是最大的鬼…死了會怎麼樣ㄋ...老爸應該是怎樣都無所謂啦(...) 但尚恩無論無何都會以某種形式跟著他吧 畢竟是小朋友還情感豐沛(?)的時候認識的人印痕很深...他也會記得you很久喔第一個搭檔(
話說回來哈維是很目標導向的人 應該是不會迷失或被囚禁的吧 會不會一頭往黑暗走去就不知道哩

Juel : 精神分析好厲害ㄚ...大人您會施魔法....
沒甚麼情緒所以也不會悲傷沒問題ㄉ &全人教育真的是蠻恐怖ㄉ 念書只是基本而已...哈爸最常念他朋友太少不夠受同學歡迎 簡直是I人夢魘

哇……光是開頭就能感受到戰爭的沉重，細節描寫得好棒！
還有最後哈維在父權陰影下的壓抑，好心疼哈維唷……

小白鼠🐁 : 我要去找獎盃來給你頒小論文獎ㄌ沙中!!! 哈維看世界的方式就是像鐘錶一樣吧 整整齊齊 合情合理…尚恩…是越戰症候群ㄋ…青春(年紀很小)疼痛(當兵壞掉)…

歌算是很忽然想到ㄉ 曲名也很剛好…重看一次寥寥無幾的歌詞有被「There are two colours in my head」打到…他現在就是站在交接處吧 到過戰場的人跟他是不同世界的人 但他也逐漸不再屬於他曾經熟悉的世界哩 ㄞ你講得好好ㄛ 就像他沒辦法反駁父親的結論 在密不透風的完美機器裡覺得不該是這樣子 卻找不到一處錯誤的地方…究竟會怎樣哩讓我們下集待續… (會寫完嗎…

𝗦𝗶𝗼𝗻•𝗚𝗿𝗲𝗹𝗶𝗲𝗿 : 嘿嘿…哈維連戰爭的臉都還沒摸到ㄋ 但也是不遠了呢三年級生！爸爸真的是很經典沙文男屬性沒錯…還是閉嘴吧爸爸(

哈維中你好（怎麼在這裡打招呼？）這裡是被轉噗吸引進來的卡希亞中，這篇文章超好看的！！我只直接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歡所以跑來留言，很喜歡指針貫穿全文的意象，深沉又壓抑，感覺父權下長大的孩子，就在這樣密不透氣的歲月裡不知不覺度過了時間，然後是永無止盡很制式的循環，真的好猛超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