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131地縛靈
[奧巴] Walking On The Stars
*現pa

巴德尼起床沖好一壺咖啡後才轉身看到跪坐在地,身體重心斜往側邊,趴在小桌上熟睡不醒,為了期末作業已通宵三天的龐大身影,實屬難得的角色轉換,奧克茲頭上的髮圈繫著卻也幾乎算是沒繫,鬆鬆垮垮下拉後又隨挪動頭部調整舒服姿勢的動作歪向一旁,恐怕是一整晚經歷了多次此般場景才讓髮型亂七八糟地。抿過一口咖啡,照慣例般被抓不好的溫度燙到舌頭,巴德尼沒出聲,身子向後靠,倚上廚房吧檯,在離大學僅距離兩站的狹小居室裡,少數能讓巴德尼開口稱讚的陳設也就只有這兒小而精的廚房空間。就這麼盯著露出半張睡臉,不時迷迷糊糊呻吟的人,端著暫時入不了口的咖啡不發一語,倒也稱得上是寧靜且不錯的早晨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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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再啜飲一口,這次勉強能嚥下喉,提神的目的亦達成,不論奧克茲勸了幾次自家奶奶曾說「喝太燙的東西對食道不好」,巴德尼仍堅持,他自有如此行事的理由,豈容對方插手。久而久之奧克茲也熟知這脾氣,面露苦澀微笑,開口依舊是勸說,更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在兩人之間建立起默契,奧克茲說他的,巴德尼也做自己的,彼此彼此。
直到早上7點,再不起床洗漱便會來不及為止,做好一切出行準備的巴德尼才踢了踢地上因沒蓋被子太冷縮起來的毛球。大學生的冬季衣櫃幾乎都是毛衣,鬆鬆垮垮,說是奶奶織給他,又怕他繼續長個子就織成寬鬆的樣式,套在本就人高馬大的奧克茲身上遠看簡直像熊一樣。巴德尼曾對此笑談「已經長這麼大了要繼續長高怎麼辦」,結果議論對象本人只擺著一副靦腆笑容搔搔臉,頗為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去年健康檢查又長了3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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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重心偏移的奧克茲無需多少力量,輕輕一踹便順桌沿滑下,頭一倒,敲在盤腿而立的膝蓋上頭發出清脆撞擊聲,夢中驚醒猛然坐正身體的大學生在慌忙間左右環視,視線再往上抬,只見來人雙手環胸,以居高臨下之姿,挑起半邊眉俯視自己。
連滾帶爬間又摔倒好幾次,連帶抓著桌上零散的鉛筆與揉成團的廢紙全掃下地,巴德尼沒特別做出表示,淡淡蹲下身,制住眼前,黑色中長髮披散在額頭與肩膀,凌亂而無措的人。
輕輕一點,奧克茲背後的肌肉緊繃著,略帶迷茫,還吞了下口水。
「奧克茲,我今天有早八的課要帶,你自己記得出門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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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拍拍手擦乾淨,重新站起身轉身便走,離開兩人暫時同住的公寓門口,也不顧身後人語帶匆忙,不斷說著「請您等等我,我也要上早八請您帶上我吧我很快就去洗漱」,近乎懇求的呼喊,手裡轉著車鑰匙漫步而行,耳機裡的「next to you」鼓點強烈,鈸與疊音交錯,伴隨三人和聲氣氛熱切,揮散清晨迷霧。維持好不緊不慢的步伐,在打開車門的那一瞬,後來居上者總算趕在最後一刻,追上巴德尼,正氣喘吁吁撐著停車場欄杆,還不忘抬起頭,舉手致意。
「巴德尼先生……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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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吧。」車鑰匙於指尖再晃蕩一圈,同小吊飾撞在一塊,清脆的響聲配上耳機內的音樂頗為相襯。
兩人的居所原先是奧克茲一人承租的老舊公寓,在巴德尼與家人爭吵,身無分文負氣離家出走後才加入寄居的行列,好在老房東並不介意同住,餘下唯一資產只有父母在甫成年時送給自己的一輛車的巴德尼,靠著助教綿薄的薪資勉強餬口,實際上還是奧克茲負擔更多,因此他唯一能提供的回報只有開車送人上學,儘管大學距離租屋處並不遠,能逃脫早班時間的高峰電車仍是令奧克茲百般感謝,好在兩人目的地一致,不存在額外麻煩。
不過是文學院大學生與天文系的研究生兼助教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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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動引擎,打開音響,車內立即響起幹練精簡到如同藝術的吉他riff,再來是恰到好處的節拍重音,可以想見腳踏拔下一張一合的清脆響聲,不過度喧賓奪主,同時亦在確立不變的地位,支撐樂句的穩定性。重複兩遍的「SOS」聽來固然有些刺耳,也不知是何方正在向誰求救,歌詞裡傳遞給世界的聲音依舊。
奧克茲拉下安全帶時,試探性問道。「巴德尼先生還是很喜歡警察樂隊呢。」
「……畢竟成員風格跟我很類似很合。」
後者神色未動,直視前方一臉坦然說道。
「啊……是。」奧克茲姑且將話中的相似當作金髮帥哥的部分,其餘不敢再多想。
奧克茲沒接話,巴德尼倒是主動開啟話題,方向盤隨之轉向,駛離市區幹道,開向小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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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怎麼了嗎?」張開嘴,頓感錯愕的奧克茲沒能想清楚,巴德尼話中意指為何。
小路偶有顛簸,隨慣性往上抬的身體感受片刻的失重,巴德尼抿了抿唇,而後方能開口。
「你的稿子還是不順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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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呈O字型,微微睜大眼,奧克茲啊了聲,垂下眼思考片刻後,無聲地點頭。
透過後視鏡窺見一切反應的巴德尼想起半年前奧克茲狂奔向前跑來,大聲歡呼著自己入選了,再來是文學獎正式確認得主時,陪同出席的晚會,以一名尚未畢業的大學生來說是無比幸運的機會,證明其才華,為其鋪上一條紅地毯,又撐開一條小縫,多了那麼一點可能性走上前方的康莊大道。在出版社獎項中得到編輯青睞的奧克茲有了出道的機會,事情卻不如預料之中順利,商業出版不如原先的創作方式自由,編輯的說法向來只是其自有判斷,根據他多年的從業經驗要想出版首先得貼近市場,理由各異,對奧克茲提出的想法一再修正,仍不見這條路上的曙光。
找到路肩停車位的巴德尼正琢磨著字句,眼角餘光瞄見身旁人正傻笑著。「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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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說的話很多,包括別那樣勉強自己笑,和我討厭你的編輯等等,到了嘴邊全如泡沫般溶於空氣,化作幻影消失無蹤。
眼神下壓,巴德尼又斟酌片刻,最終仍決定開口。「其實你……也不必非要討好大眾才行吧。」挺身向後轉,小心翼翼,保持與後車的距離,同時轉動方向盤卡入車縫,眼角餘光尚須分神注意奧克茲向來喜怒激不起浪花的臉,此刻正怔怔地,眨兩下眼後微微睜大,再往下低去視線,無聲的墜落。
「我其實不太懂出版行業的規矩,但我覺得你沒必要遷就他人,寫作也不是為了尋求他人認同,必須低聲下氣委屈求全的事情,你大可為了你自己喜歡的事情去寫。我是這麼想的。」話語聲如斷了線的珍珠,落滿地,不連貫,又未經修整,全是原始而混亂的樣態,甫脫出口,巴德尼自己也皺起眉頭,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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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好歹是經過轉向,將車頭調轉角度,一次到位,順利填補校園林道旁由停駐車輛所連結而成的長長車陣。
「你寫出來的字,並不是為了他人吧?」
按下紅色按鈕,安全帶隨之跳開,唰地一聲,扣環打在還沒來得及抽離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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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副駕駛座上,始終靜靜聆聽的人開了頭。
巴德尼挪動視線,帶動脖頸,轉向一旁,定睛瞧仔細,奧克茲長期以來熬夜,除了完成學業以外對創作追求不倦的痕跡全刻在眼下,深深淺淺的溝壑過早為年輕的靈魂落筆寫下定義,將青年的靈魂立好框架,困在其中。
彷彿一輩子非文字不可,非以寫字為生的執著,巴德尼無法欣賞。
「我想大概不是的。」說來淡淡的,並無太大反應。垂下頭,耳邊散落的幾縷鬢髮,不湊巧,遮擋住他眼裡的光,看不清情緒。「當然我也一直覺得巴德尼先生能夠獨立完成研究,能憑藉自身的成就證明自我是一件很厲害的事。但我覺得這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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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握拳而起,立在膝蓋前,動彈不得,奧克茲的話音不帶消沉,卻也非屬一刀出鞘的攻擊性,只是平緩而堅定的闡述起他自身。來源自人生累積下來的歷史,構築起如今的靈魂,而那低伏著,內斂起,蘊藏其中,仍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年輕生命,一旦拋下火苗便會燃起熊熊烈火,足以吞噬星空的光芒。
「因為人與人……終究是無法相互理解的不是嗎?」奧克茲抬頭,迎面對上巴德尼錯愕的視線,一隻手抵於下巴,雙目澄澈,漆黑,卻目光如炬,閃爍著無暇的亮光,炫目至刺眼的地步。
平時寡言少語的青年看不出憤怒,儘管字字鏗鏘,巴德尼也沒辦法從中找麻煩挑毛病,彷彿只是一次平淡的闡述,卻也足夠,已經需要掏空內裡,將一切傾倒而出方足以表達,構成一字一句的間隙。
一旦開口便停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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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無法共享,痛苦實則是難以分擔出去的,只得共同觸碰一絲快樂,仍存在無法理解之處,只因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成長過程不同,所處立場,需要得到的利益各不相同,所以人不可能完全同理他人。」
說個不停,轉而握緊安全帶扣環的奧克茲試了好幾下沒能解開,巴德尼側過身,止住青年焦躁不安的手。
「我希望有人能看見我,能告訴我他同樣是孤獨的,雖然我還是無法理解,就像我一直以來沒能聽懂巴德尼先生和約蘭達小姐所說的那些天文知識。就算如此,或許我們也是共通的,看著兩位高興的臉我也會替兩位開心。」
車裡引擎的運轉聲不再,夏日清晨,接近上學時間,偶有到校的學生或晨跑的民眾經過,唯有車裡的空氣沾上黏稠,限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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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自己至少具有此等能力,希望我能真正觸碰到他人。我非常迫切地想要確認這一點並得到這樣的感受,我在創作裡……懷抱的是此等心思,若要這麼說起來,我的文字或許真是為他人而寫也說不定。」
祈禱般,抬起眼,奧克茲大概未曾知曉他每每以這般眼神望向自己時,該有何等……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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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德尼先生,希望有人能聽見我,期待有人知曉我在這裡,難道是如此不被允許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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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話語暫且落下帷幕,且聽不見後來又說了些什麼,車子停在原地,奧克茲輕聲道歉過後,率先走出車外,一切動作不失禮貌,表情中凝結的霧氣之重仍出賣了他。巴德尼靜靜坐著雙手堪堪扶住方向盤,必須如此,才不會在奧克茲每每踏出一步時被那不存在的震撼晃倒於地。
過於巨大了。在渺小的肉身上,巴德尼第一次切實感受到,奧克茲所追求且嚮往的,或許遠比他所猜測的更加貪婪,那是不斷吸收一切的黑洞,將生命裡的所有疊加起來,壓縮燃燒再重鑄的成品。
仔細想來並非壞事,奧克茲散落的手稿還有一些廢棄的文件,之前被巴德尼收著,探身向車後座摸索,暫時背對那奔跑著遠去的龐大身影。再一次掃過文件上的字,偶有錯誤,巴德尼記得很清楚,奧克茲常常犯同一個拼寫錯誤,明明是文學院的學生,偏偏只有那個單字時常多了一個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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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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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口,將其依奧克茲的錯誤寫法唸出聲。
說來拖拖拉拉地,一點都不乾脆,聲音還含在嘴裡,黏糊且令人張不開口。倒也像是這人寫出的文章,總是為了小情小愛,又或者為了生命裡一切不起眼的事物而珍惜的人,向來是庸人自擾的情節。
巴德尼總是這麼想的。
額頭也靠在方向盤上頭,重重扣上一聲。任由身體緩緩下滑,大概是奧克茲所寫所編排的文字過於沉重,簡單,卻是最直白的,滿溢而出的情感塞滿其中密不透風。
為喪失痛哭失聲,為奇蹟拍手叫好,在命運的潮水中載浮載沉,光是呼吸都費力,遑論身上在激流間大大小小的傷痕。即便如此,仍要抬頭,仍暢談未來,仍期待明日,就連知曉自己命不久矣時,也想著欣賞夜空的主人公,將不確定性託付於後。一切的一切,巴德尼實在欣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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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的……孤獨嗎?」
巴德尼又仔細想了想,自己大概,正如奧克茲所說,永遠無法理解。
在此情況下,眼淚仍會落下,因著不知名的理由。若將其稱為體悟或許太過庸俗,將之話作本能又過於魯莽。
不如,將心跳的頻率冠上「感動」的名義。

在文字間聽見奧克茲吶喊時巴德尼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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