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當與髮辮〉


𝖋𝖊𝖆𝖙. 操⁴✧✧久米 実生¹⁵𐓷𐓏

時間線：2050年，春季
地點：學校天台
噗首感謝蒼青

永野夕梨小心翼翼地推開頂樓的閘門，提著便當——她其實更經常去學校餐廳吃飯，說到底，把餐廳的食物打包進便當，再提著走上階梯，悄然打開天台的小門，就是一件太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她偶爾還是會這麼做，在新學期的最起始，或是其他她突然想起的時刻，她就會拎著便當，前往這屬於學校偏僻的一片淨土。

她就是在這仰頭就能看見天空的地方，見到久米実生的。

実生擁有一頭藍灰色的髮，頰側翹著一小鬢白，夕梨當初剛來學校，對同儕關係全然陌生，這並不是一個全然都是惡意的地方，異能發展至今仍然屬於異類，星峰院就成為異類們得以呼吸的牢房，她那時瀏海過長，幾乎覆蓋掉自己大半的臉，狼狽而怯懦地與周遭他人打著招呼，同學們的拍手聲比起鼓勵，更像是激起她內心對暴力恐懼的浪潮——她分明知道沒有人是錯誤的，卻仍然在鐘響後匆匆逃跑，袋子裡還裝著早餐沒來得及吃的飯糰套餐，隨後拐彎上了小門。

這樣的地方在午間時間還有人。

春日不總是下雨，帶著近夏的晴朗，卻不致於感到炎熱，永野夕梨思考片刻後就躲在一處光比較照射不到的地方，蹲下來、將手覆在心口上，確認著韻律。確認著它依然跳動。現在她帶著它前往這有藍天的島嶼。

在她拆開飯盒前，她聽見有什麼輕盈落下的聲音——裙擺微微飛揚，足尖落在前方被日光照射的水泥地，柔軟的髮絲散落。那是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輕巧落地後就轉過身往她所在的方向看，隨即直直對上她的眼睛。

雖然夕梨的頭髮遮著大半臉蛋，女孩還是一眼就鎖定到她的目光，用那雙略深的茶色眼睛，靈敏的、聰慧的捕捉到她。

女孩不解地偏過頭……那是在思考什麼呢？

夕梨沒有說話，愣愣地看著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久米実生喜歡天台。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也不是誤打誤撞走進這處最坦承的秘密基地，她總是步履輕盈堅定的踩上通往頂樓長長的階梯，推開那扇沉重的防火門，讓無垠藍天與自由的風取代厚實的水泥磚牆，為生活偷出片刻得以喘息的間隙。
她並不討厭學校，也不排斥食堂裡熱鬧吵雜的氛圍，但也許是那具生來便不受拘束的靈魂所致，女孩更喜歡坐在樓頂水泥塊構築的長椅上，一個人享受無人打擾的時光。

鐘聲敲響的正午時分，実生單手提著打包好的便當上樓，一如既往地推開大門，踩著輕巧靈活的步伐在高低起伏的障礙物上跳躍，而後在陽光照亮的空地上站定，她想轉身尋找適合作為椅子的角落坐下，意外撞進一隻漂亮的紫色眼睛裡。

久米実生歪著頭，她鮮少在樓頂遇到其他的同學，午餐時間的邂逅更是第一次，眼睛的主人藏在陰影劃出的基地裡，就像是兩個世界的相遇，被一道明暗交接線接了起來。她想了想，並不介意將自己的秘密基地分一半給新朋友。

女孩並不擅長解讀他人的情緒，但不影響她總是向前伸出的那雙手。実生眨了眨眼，確定對方對自己應該沒有敵意，向前兩步來到橙髮的女孩身前，沒有跨過那條陰影的邊界，卻也跟著蹲了下來，伸出手指向她懷裡的飯盒。

「妳也是來吃飯的嗎？」她偏過頭想了想，又說：「外面不熱，在外面吃比較好吃唷，飯不會冷冷的。」

這大概是對方的秘密基地。

沒有任何來由的，永野夕梨就是這麼認為的，她睜著一雙帶著些許困惑的眼睛，居高臨下地將她整個人都審視過了，而她只能用著過長瀏海底下的眼眸，有些畏光地看著女孩子漂亮的身影，站在陽光底下，在短暫的思緒過後，彷彿允許他人入侵地盤的獸類，目光柔和起來，仍然好奇卻友好地盯著她，甚至主動向前靠近她。

夕梨不敢動。比起說不敢動，更應該說是沒想到要記得動，雙膝蜷起時腹部就能很好的被保護到，她身後貼著牆，但女孩保持著距離，沒有踏進她所在的陰影處，只是蹲了下來，伸出纖細白皙的指尖，在空氣中點了點。

也許在對方的意識裡，自己才是莫名出現的動物。

夕梨沉默著，等待女孩率先開口，她注意到對方蹲下來時的藍灰色髮絲順著肩頭滑下，成為好柔軟的滑坡，而她的嗓音很輕，介於陰晴之間不慍不火的狀態。永野夕梨有些恍神地認為，或許觸碰到她也不是什麼難受的事情。

「……吃飯。是的。」她慢吞吞地回答起問題，語言僵硬，尚未摸清與他人說話應有的語調，顯得怯弱。而女孩對她提出邀約，是很認真的提議，夕梨下意識就點頭：「好呀。」

她剛頷首，藍灰髮的女孩就動起來，熟練萬分地在小台子與花圃的邊緣拍了拍灰塵，動作靈巧且迅速，她才剛從小角落爬起來，就見到她朝自己揮了揮手，深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顯得更棕了些，夕梨朝她走過去，無措地在她已經準備好的身側坐了下來。

女孩有著跟她一樣顏色的領結，這是初等部的證明。

「……謝謝，同學。」她小聲道著謝，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中間就又有停頓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詢問對方的名字，只好自我介紹：「我是剛入學的學生，特質四班的永野夕梨。」

「你的名字。」她捧著便當，側過頭看女孩：「……可以問嗎？」

樓頂保護管道的小水泥台是最完美的椅子，実生像小動物一樣輕巧地溜了上去，被陽光烘烤過的暖意正好適合她窩在上面取暖，她讓出了一個空位示意新朋友上前，正好看見女孩子穿過那條涇渭分明的界線，迎著陽光抬起頭。

多好看呀，実生撐著頭凝視著，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眼神如此透明而專注，她看著那頭暖橘色的頭髮在陽光下如夕陽灼燒的天空，清透的紫色眼睛像是小院樹上盛放的丁香。久米実生貧瘠的字典翻了翻，找不到什麼適合形容的高級詞彙，只覺得新朋友好像油畫一樣，身上是最純樸的色彩。

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待在陰影之下呢，她不解的想，在陽光下多漂亮呀。

一旦有了想法，実生便會付諸行動。她看著女孩在她身邊小心翼翼的落座，有些拘謹的拉了拉摺疊的衣角，於是湊上前聽她說話，主動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

「當然可以呀。」実生眨了眨眼，語氣裡還有小孩子的直率無畏，「操作四班的久米実生，可以叫我実生。」

她一邊打開飯盒，一邊好奇的看著新朋友的一切。実生發現夕梨似乎不怎麼適應在陽光下被烘烤的滋味，用自己尚嬌小的身軀投射出一小片令人安心的影子，小口小口的吃著飯。她看見長長的瀏海遮蓋住女孩大半視野，了然地在心裡點點頭。

大概是不習慣太明亮的世界吧，実生如此單純地猜測。

可是春天如此溫暖。久米実生仰起頭，又忍不住轉身看向新來的朋友，她放下已經不知不覺消失了一半的飯盒，主動伸出手去碰那片低垂的暖橘天空，她知道底下應是一簇於陽光下盛放的紫丁香。

「不會太長嗎？」她停頓了一下，可能是擔心自己太過簡略的言語讓人誤會，又道：「夕梨的眼睛很漂亮。」

久米実生。夕梨將她的名字和飯盒一同拆開來，在塞進嘴巴時嚼碎，她有著像倉鼠一樣的吃飯方式，將足夠的米飯塞入口腔，讓食物存放在安全的鼓頰中，再利用牙齒將其慢慢嚼碎，她一邊扒著飯，一邊安靜地側頭看向對方。夕梨吃的緩慢，因此女孩早自己一步放下筷子，好奇地盯著她看，実生向她伸出手，夕梨也沒有躲，只是眨著眼睛，任她白皙的指尖劃過如窗簾般的橘色瀏海。

永野夕梨並不是認為自己沒資格沐浴在陽光下的那種孩子。

儘管過往滿是塵蟎、滿是無可言訴的漆黑，但她仍然行於茜色的夕暮，被這世間的晴朗天空所眷顧，她只是些許的、不太習慣明亮的世界，不曉得如何去坦白自己曾受的傷，痕跡會被關切，她不想當那個弱小者，哪怕大家的目光會是憐憫而善意，但夕梨還是在踏入學院時放下過長的瀏海。

那是她從過往帶走的陰影嗎，如今仍然在她的視野裡留下水溝道般長條細碎的陰影，她偶爾會覺得母親的呢喃猶在耳側響起，走在路上和觸碰人群時都會覺得寒毛豎起，因此入學的測驗時她沒有伸出手，不敢確定別人的心，測試官漫長的嘆氣，是也沒有強迫她使用能力，只有在測驗板上畫下三顆星。

可是実生現在很輕的碰觸她的髮絲，不激起她異能的被動反應，像是清風般蹭過，語句簡短卻足以表義，她才想起自己還有一雙不該溺於黑夜的紫色眼睛。夕梨沒有阻止她的動作，只是很緩慢地思考。她應該說出來，和之前一樣。

「……但是有疤痕。」她說，在実生放下手指後，小心翼翼地去掀開自己的瀏海，露出左額上有些猙獰的一道長疤，被什麼鋒利的器物割開過的、疤痕的末端延伸到眉，也許偏差就會劃過眼睛，但她閃躲掉了：「有點，不好意思讓別人看見。」

因為醜陋？因為會被關懷？還是其他理由，夕梨不太清楚，只好用含糊不清的語詞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