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之影 丨城市之影

苦難精算師

輕視他人之痛苦。遠觀前景、制定明路，將理想放上天秤，再輕易掃落無關事物。以為自己是裁定者，捨棄所有掂量用的砝碼，最後終於剩下目標和自己。

一一現在，你沒有眷戀了。

這次《城市之影》主題是1984年九龍城寨，圍繞九龍周邊地區展開。我選了心心念念的龍族扮演書，角色是反覆輪迴轉世的驅魔師，現世是旺角多家茶樓的老闆。故事彷彿不翻到下頁，永遠不知道自己命落何方的謀殺之謎一一其中最教人震撼的是第三次跑團，我赫然意識到：
「這個故事最大的反派，好像是我……！」

一切就從這裡開始失速墜落。

張思同孤芳自賞，有漫長時間養自己的計畫。儘管每世輪迴都得重新來過，但他並不著急。他們一族的力量源自腳下龍脈，世世代代是這裡的主人。他見證這片土地從一處漁村蛻變成繁華明珠，在港英政府下容光煥發。那曾是他生命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最遺憾的是無法和心上人共結連理，他終究走向鞏固家族地位的道路，任由感情在心中滋長；一切很快開始失序，先是人們群起反抗，家族出現背叛者，而後日軍侵港，大批族人死去，他心繫愛人，卻見他死在自己面前。幾代過去，身旁的人都離開了他，他與師出同門的背叛者血肉相爭，無形間也壯大了他們。如今他們是一群不死者了，自命淹龍密會，誓言讓他不再輪迴轉世。

這是他們戰爭的開始。

此世他叫張懷謙，他藉城中一塊廢墟殘骸憶起過往，將自身驅魔師和龍族的宿命聯繫在一起，卻覺醒得太晚。他年紀不小了，累積了一些資產，如今已是旺角幾家茶樓的老闆。他開始準備此世與淹的鬥爭，更重要的是，他正醞釀一項攸關整個香港的大計畫，但他同樣並不著急。

想想這次寫的角色是非常貼合扮演書去考慮的，撇除我幫角色制定的性格特徵和動機，自認扮演大抵符合背景所述。我很喜歡這段翻譯，讓人可以迅速抓到扮演書重點。創角時，畢竟是古老的龍族，在思考角色影響故事的手段時，我期望讓角色擁有較多對外在環境的掌控力，他應該要有各種方式影響局勢，而最不重要的便是出手攻擊和逃跑，因此就奠定了日後重意志輕血氣的策略，也為了避免捲入戰鬥立刻失去靈壓，腐化升級我毫不猶豫選了「龍獸」，這招可以讓龍族用意志取代血氣，標記腐化投射火焰來發動攻擊。至此這條龍幹架可以不靠肉搏，只憑自身力量威壓（但我有搞錯規則，未來要注意屬性上限）。

初始動作還選了「古老慾望」，畢竟扮演書提到龍族其中一項目標是取回失落的家族遺物，因為是短團，後來就成為我角色在團務內要達成的核心目標；另外兩個是「水落石出」，用來探查他人身世背景；「你不知道我是誰嗎？」用來擺架子（對）。跑了五次下來，除了「邪龍病咒」，其他都有用到。張老闆是驅魔師，我有刻意讓他平時帶很多東西，但實際上好像很難有機會讓人把東西偷走。

揣想角色形象時，原本更為扭曲，後來因為同團玩家牽的關係跟扮演書有所調整，得知背景會希望深入九龍城寨這點也有影響。在找角色圖時偶然看到鶴見中尉的圖（當時甚至還沒接觸《黃金神威》），只覺得為什麼一直出現同樣角色。這張圖給我的感覺非常符合原初想像的氣質，但就是太帥了。

原本預想的張老闆是城寨大地主，迷戀華人的變態，歷經多方轉世，生得一張英國面孔，反倒與這片土地有隔閡感，著迷於整形、人體改造等方式讓自己的樣貌更趨近於傳統認定的「亞洲人」，臉上有歪斜的縫線和鼻尖未拆的繃帶，對比後來的版本更顯怪異、有壓迫感，想聚焦的也許是他的瘋狂執著以及心中徬徨的疏離感。

後來之所以放棄除了上述種種，還有個最大的原因是AI算不出來，因為希望角色肖像盡量跟想像一致，最後還是妥協了。其實我個人創角沒有那麼偏好太美型的設定，但AI大多有這樣的傾向。
（圖像使用Nijijourney生成）

後來保留了英國面孔的外觀特色，因為和高中生牽關係，讓張老闆的個性變得更輕快（悠揚的千月小妹真是在各個方面牽動我的角色跟決定），原本的主題也從尋找認同，改成聚焦扮演書提問。角卡有個問題是「你前世最痛苦的記憶是什麼？」，我很快就決定創造一名會牽動我角色的重要之人，想讓龍族有點情感跟脆弱。當時想起了《Bodies》這部影集其中一條線的絕世維多利亞男同組合，想想我好像滿少創造這種關係，就決定讓角色有同性心上人。思同曾經目睹文森在自己面前死去，對自己的選擇牽扯到他愧疚，心中埋藏更深的是兩人註定無法擁有的未來。之後文森轉世的曹嘉新就成為懷謙守望的對象，他避免和已有家室的文森接觸，但卻請人守著這軟肋。跑團過程中，我深刻意識到懷謙一點都不在乎別人，嘉新幾乎是此世除了千月小妹，唯一能牽動到他的人了。

目標要遠大。知道這團有第一次玩US的玩家，原本就不介意當黑幕，角色目標聳動點，可以快速挑起情緒，其他玩家也比較好針對。

時值1980年代，香港新界租期將至，中英對港各有規劃。懷謙立場傾英，目標施展祕術，夷平九龍半島的九座山，讓香港移動到至今唯一是太平洋唯一英國領地的皮特肯群島（我後來稱為「移島論」）。因為附近是中南美洲，懷謙也在學西班牙文。

詳細當然沒設想那麼多，畢竟這是最終目標，這種儀式以影集或電影來說，就是需耗費大量時間準備的大型魔法，因此團務中我僅把心力放在取回遭淹龍密會竊據、實行祕術的重要典籍上，對於祕術如何、會不會實行都保持未知。比較明確是在最後一次團務，想說開場來回收跟港英政府的線，才知道懷謙曾跟港英政府（妖精）討論過草案。

FB已經流行很廢的活動一段時間了。有天我看到「一人一支槳，把台灣划去夏威夷」的活動，後來黑熊學院也有發文認真探討，就覺得如此荒謬的點子，如果有人認真想實行，應該滿可怕的。

另一個靈感來源是黃崇凱的小說《新寶島》：有天醒來，台灣居然跟古巴人民對調位置，這種假想也讓我覺得很有趣。

一天醒來，台灣人與古巴人全部對調位置——從未來回首的黃崇凱新作《新寶島》 | 沐羽 |

懷謙相信「改革哪有不見血的」、「與其讓土地枯萎死去，不如嫁接迎向新生」。嫁接是他理論發想的依據，也與他最深的一段過往有關。但以上都沒有千月小妹在故事中的轉述來得委婉優雅：「懷謙哥的目標是幫助香港人集體移民。」果然這就是說話的藝術👍

我回想了這次團務的轉折。

第一次跑團：專門搞笑
第二次跑團：專門搞笑
第三次跑團：我好像是反派
第四次跑團：我真的是反派
第五次跑團：所有玩家聯手屠龍

揣想角色時，想讓張老闆可輕盈，可深沉（我審美上也比較喜歡可深挖的角色）。前兩次聚會不急著推角色的大目標，最後都在搞笑。因為其他玩家跟MC都說他是變態，想想可以繼續深化，開始帶比較深沉的東西出來。第三次團務剛好就有機會帶出角色核心。在故事上回收了第一位族人。張老闆這團骰運整體很好，可能跟我幾乎都靠意志有關，但真的沒有族人緣，整團下來沒有一個過去的同胞認同他。最好笑的是，起初我還在想淹龍密會背後的動機是什麼，跑到第三次突然發現，反張懷謙就是他們的動機==

在最後的轉折之前，所有淹龍密會的人都超決絕說要滅張。於是我發現自己比什麼淹龍密會更像最後要剷除的反派。我在第三次跑團之後陸續經歷的衝擊是：

「什麼，淹龍密會好像只想反我」
「什麼，仙姑說不能留的龍好像是我」
「什麼，這個故事最後的反派竟然是我」

因為大家都會開玩笑說要讓九龍城寨燃燒，到最後一次跑團前，擬定好當天開幹的計畫後，又有新的衝擊：

「什麼，最後要讓城寨燒起來的原來是我」
（我真的沒辦法，沒有血氣，只能靠意志噴火造成傷害）

其他玩家應該也有糾結，在故事中也一直在推敲預言跟謎語說的龍到底是不是我。然後我就親眼目睹其他玩家在跑團時間開始做準備要對付我的角色，但因為懷謙實在太邊緣了，沒什麼可以給出去的線索，越問只有越多NPC感嘆龍不能留。

這次大家的角色都滿有特色的，前期較多兩兩一組，後期終於有機會打亂互動組合。

【察覺者｜李千月｜悠揚】
千月小妹是讓懷謙改變心意的關鍵人物。悠揚的扮演自然又熟練，故事意識一直都很好，對戲起來很開心。正值高中的李千月自然純真，朝氣蓬勃又富有責任感。他心繫著自己家人，在團中簡直就是清流般的存在。整團下來跟懷謙互動最多，兩人同時也是忘年之交。雖然資歷跟身份差很多，千月反而一再點醒張老闆心中的良知。

早在結尾之前，懷謙就已經被千月勸阻過一次。他一度想報復燕青嵐，在他的住所下咒，卻被千月說服。我猜想懷謙最初接近對方，除了請小妹照看心上人，也許還有其他政治或策略方面更深的理由，但我想張老闆後來也真的很欣賞這位年輕人（討喜、有禮貌）。我甚至覺得如果他多遇到一點像千月小妹的年輕人，看見更多香港本地的希望，可能就不會繼續推行移島論了。最後在車上詢問懷謙目的那場戲，即使以凡人之姿，千月的格調一點也沒少。

【妖精｜James｜千晴】
跟妖精對戲總是膽戰心驚，但在看燕青嵐跟James這極具反差的組合時，就也很期待和James互動。兩人在中後期終於有機會交集，而且竟然是這團難得和張老闆合作成為同夥的人。James的存在也順利讓懷謙跟原本要屠龍的二人搭上線。千晴的James給人一種疏離感，像在尋覓著什麼，身上的神秘感也讓張老闆有意想試探他的力量。後段邏輯論破，提出把懷謙敵人引出城寨的計策來規避預言也相當漂亮。另外覺得James跟Tony是很有趣的一對，James千方百計想找他，但真正找到對方，卻又有某些事物已經回不去的惆悵感一一而這似乎也是因為兩人本質上的不同造成的，因此也份外苦澀。這次和千晴跑團，另外很讚嘆的是驚人的速記能力，每次跑完團都有超清楚的團錄可以回顧。

【返魂屍｜燕青嵐｜大新】
陰冷硬派的返魂屍。城寨偵探，但更像是剽悍打手。有燕青嵐的場景就是滿滿動作場面，整團下來不知道折了幾隻手，還有超帥的跳車戲，應該幫演員加雞腿。青嵐是唯一出身自九龍城寨的角色，台詞中各種對城寨的形容非常到位。大新有語言隔閡的扮演意外帶來節制冷峻的效果，再次提醒我在扮演人狠話不多的角色時可以適度留白，發揮減法，讓想像力自行發酵。雖然返魂屍是復仇者，但青嵐也很有原則，特別是在要好的千月小妹面前，展現出十分溫柔的一面，許多地方都比張老闆像個人多了。這次和燕青嵐對到的戲不多，前面想過很多交鋒，後來覺得好像還有其他可能，想想看在千月小妹的面子上，他也確實可以不去計較，於是就讓張老闆跟青嵐握手言和。最後面青嵐特別要懷謙好好反省，別再走歪路，也讓我發現這是張老闆真正意識到自己錯誤的時刻。

耀團的氛圍塑造都滿迷人的，描摹的細節很有質感，能和團務主題互相作用。這次有較多PbtA經驗不多的朋友，相比壞女人互打的《墨西哥之影》，耀有更注重場外玩家及故事內的引導。玩家經驗不多時，MC先拋點東西出來很重要，耀在開頭就用仙姑的預言塑造懸念，引出九龍將至的大災難，並延續玩家給的素材，讓角色有機會探究城寨頻傳的失蹤事件。故事中不只有一個威脅，但最後也視情況調度得很融洽。NPC扮演也很到位，台詞精妙，可以在腦中建立鮮明形象，快速了解他們在故事中的定位。另外風格依舊滿耀的，一種灰色成人電影的色調。

這次的故事有許多很棒的轉折，我自己特別喜歡的是大家從嚷著要屠龍、準備屠龍，最後卻不打龍了，轉而和我的角色攜手合作，先解決當下事件！我自己很愛權衡輕重，即使是敵人也可以階段性結盟，這很《黃金神威》。

最後一次跑團，兩邊角色匯流，懷謙被千月小妹說服，同意不進入城寨，並在James策動下接受將城寨敵人引出的作法。懷謙最後決定等待千月小妹的信號。槍聲一出，角色心癢難耐，MC同時讓我想守護的心上人抵達現場，但我想懷謙肯定不會在乎那麼多，於是就有了當著心上人的面，開車直撞爆破九龍城寨的畫面（用汽油外加釋放龍焰引發），彷彿《奧術》Act 3 Jinx教人感嘆的最後一炮。我很喜歡這種角色錯到不能再錯的時刻，MC也說這一幕加深文森分手的決心。

各自的分手擂台也是我很喜歡的段落。文森窮追不捨，成為故事最後阻撓思同的最後一人。張老闆被自己的理想推了這麼遠，最後卻也是他打破了愛人此世想守護的和平。

懷謙在第三次跑團結尾首次提到嫁接，向千月小妹說明計畫概念時，也解釋了植物嫁接的原理。文森點出思同執迷不悟，讓我覺得可以再轉一折，賦予動機情感性的理由，於是就揭露了一切的原點。日軍侵港前夕，他和文森曾攜手嫁接一棵果樹，讓它得以續存，後來思同無從確認古樹的將來，就目睹了文森被斬。正是這份無力感，奠定了計畫雛形，期望給文森足以庇蔭的未來。

這段我原本糾結文森要不要是最後的族人，耀硬起來，讓文森是過去的背叛者。懷謙問文森是否曾經愛過他。文森說愛過又如何，一切都過去了，所有人都往前看，如今他也有了家世；懷謙最後好奇那棵古樹的後來，耀的回應真的世界好，文森回答那棵樹有天被雷劈了，樹的一部分被他做成護身符，庇護自己的家人。

懷謙終於接受一切都是命運。

張懷謙的問題是活了太久，不知道該如何做人（人間失格？），反覆輪迴讓他連正常的時間感跟恐懼都喪失了。他老神在在，身旁沒人懂他，他一個人更隨心所欲，早已習慣用各種方式籠絡資源。記得玩家最後一次跑團感嘆，張老闆毫無反派自覺。真的沒有。對他來說，實行計畫是理所當然的，他將移島論視為崇高使命，贏得自我的聖戰一一他可以為此獲得榮耀。但他越是奮不顧，身邊的人就越是痛苦。

雖然沒有反派自覺，從過去的經驗，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就是危險。因此要說這條龍前幾次輪迴到底學到什麼，就是不要再把有關聯的人捲入其中。

最後就感覺，這條龍什麼都不怕，推動他的其實是一種非常微小的懊悔。他真正放不下的是當年沒有勇氣跨出去，和文森在一起的自己，想著雪恥，說服自己瘋狂去做，於是越發膨脹，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理應得到的。

算是今年角色弧線最完整的角色了，真的是放下的故事。

結尾要附上一段結團後的閒聊。其實在我的預想裡，張老闆是以死亡作結的，我實在想像不出他活下來的可能，也都想好死了該怎麼辦一一但其他玩家跟MC好像也都會在意懷謙的儀式要是成功會如何

於是就有了MC以下的說法：

「喔不過
如果真的發動
我會就直接收尾在那
開放式結局
就是，一種他拿著書狂笑，然後九座山撼動，我就收尾了
👍怎麼樣」

我：「衝著你這句話，我要給你一個噗幣」

大家的心得：

@gentamycin2049 - 屠龍之影（X） 分手擂台（O） 城寨拆遷大隊（O） 九龍之影完結了！...

@xAzure - 「我想說，等這一切都結束了，那我也跟過去有了切割，我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開始表演了。」...

@Passenger_X - 「只看見明天的人，就沒資格談未來嗎？」 「我只知道你把她們的明天奪走了，現...

嫁接還有護身符那邊轉折很讚很圓滿耶，喜歡這種由小小遺憾發芽成的瘋狂計劃，文森的回答卻把張老闆的推力連根拔起了

原本覺得張老闆是個只着眼宏觀未來的非人，但到了那邊才覺得他原來也充滿人性私慾，很喜歡

銀盜aka路痴鄉下老鼠 : 我真的相信他漫長轉世，也迷失了初衷，只想跟淹龍密會決一死戰

動機是私情和理想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