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爆發了。在什麼地方爆發呢？我們又怎麼知道這種荒謬的事情呢？在我們不得不相信的報紙上和不得不去看的佈告欄裡。它不是在藍海上和藍天裡，不在蚱蜢的唧唧叫聲中，也不在山丘的柏樹下。它不像陽光活潑地跳躍在阿爾及爾的街道上那樣。

我們要相信它，我們要看清它的真面貌，但它卻一直在隱藏。整個世界像是個國王，只把美好的外表讓我們知道。

我們一直就痛恨這隻野獸，它現在卻站在我們面前，而我們卻不知道。一切事情幾乎都沒有改變。將來，必定會有泥濘、流血和處處嘔吐的感覺。但在今日，我們只覺得，戰爭之初就像和平時期一樣，整個世界和我們的心靈都沒有發現它已經爆發了。

.... 把可怕不幸的戰爭初期當作是無限快樂的日子—— 是一種奇怪而有教訓意義的命運 .... 我正在為我的反叛尋找理由，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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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總誇張個人生命的重要。有許多人對自己的生命根本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奪走他們的生命也不是不道德的。從另一方面來看，任何一件事都具有新的價值，但這句話已是陳腔濫調。這場不幸的戰爭雖是基本的荒謬，但並不能改變戰爭存在的事實。它概括了生命本身更基本的荒謬。它使得生命更形重要。假如這場戰爭對人類有什麼影響，那就是它會證實這個觀念：人都自有其存在，以及其判斷生命的方式。一旦戰爭「爆發」，任何有關的判斷都是虛假。一個反省的人通常都會因新事實的改變而影響其對事物的觀點。正是在這個改變或調整自己對事物看法的過程中，才會發現真理，也就是說，生命教導我們的真理。這也就是為什麼，不論這場戰爭有多惡劣，沒有人能逃避它的。當然我自己就是第一個不逃避的，因為我不顧生命的危險，敢與死亡打賭。

於是，所有的那些拒絕接受這不可寬恕的屠殺的無名英雄，我覺得都該是我的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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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全都出賣我們了，那些高唱和平、宣傳抵抗到底的人們，都像龜孫子樣地不再嚷叫了。從來沒有人單獨地站在說謊的機器面前。他仍能感覺到受辱。且把它當成一種武器，假如他沒有權利偏向一邊，也不覺受辱的話，他仍有判斷的權利。一般群眾的人道是無濟於事的。不相信此還是背信呢！我們孤獨地死去。他們也將孤獨地死去。讓孤獨的人至少要保留他的受辱，只有那些能通過這個可怕的考驗的人才算偉大。

接受考驗以及其他的一切。但要發誓，去做最高貴的行為，雖然發誓是最不高貴的行為，而真正的高貴（即心靈的高貴）是基於受辱、勇氣，和完全的漠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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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來創造、愛，以及奪得錦標，那是在和平時期的事。但戰爭教我們失去一切，變成另一種人。這一切也只是時髦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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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作品中客觀的敘述與主觀的詮釋互相配合。要知道敘述的真義，光是只有敘述的文章，固然是值得讚賞，但它無法傳遞任何信念或訊息。所以我們所該做的是要表明清楚，我們都必然有缺點，當缺點消失後，作品才會「得到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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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七日
我們以前總想知道，戰爭住在何處，什麼東西使得它那麼可惡。而現在我們已瞭解到，戰爭就住在我們心裡。大多數人都需要做個選擇，但這是很困窘的：要心懷後悔地去打仗，不敢留在家裡呢？或是留在家裡，而後悔沒有跟其他人去犧牲呢？

就在這裡，這就是戰爭，而我們以前總認為戰爭是在藍天上或以為是世界的漠然所致。它就在戰鬥者的孤獨奮鬥與非戰鬥者的可怕孤寂中，在我們都感到受辱的絕望中，以及在隨時日增長，我們臉上的虛假中。殘暴的野獸開始得勢了。

你可以感覺到，仇恨與暴力在每個人身上氾濫。他們不再純粹了，不再特殊了。他們想法都一樣，你所遇見的只是野獸，野蠻的歐洲面孔。這個世界令人難過，大家都普遍退縮懦弱，嘲笑勇氣，假裝偉大，喪失榮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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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怕，某些人的尊貴一下子就消失了。但當你仔細想一想，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因為他們只有不斷違抗自己的本性才能保持這種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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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種災禍，就是死亡。除了死亡之外，其他的災禍都不算什麼。在從出生到死亡的這段時空裡，沒有一件事情是事先註定好的。你可以改變一切。假如你的確要做的話，你可以停止戰爭，長久地保持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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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規則：要以尋找每個人的真實為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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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荒謬真的被實現了（或者說只是被暗示了），那麼一切經驗的本身均無任何價值可言，而且我們的一切行動都變得同樣有益。意志則無用矣，一切事情都可以接受，便產生這種情況：在面對最謙虛與最悲慘的經驗時，人應該不可退縮；他應該完全神志清醒地忍受這種經驗，不做任何反擊。

—— Albert Camus《卡繆札記》，張伯權、范文　譯

札記三
一九三九年四月 — 一九四二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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